初识阮山,是两年前参与闽西工农银行展陈修改工作。身为闽西工农银行的创建人之一,阮山最能打动我的是他创作的《设立工农银行歌》和《工农银行周年纪念歌》,这两首歌被复制上了墙。站在窄小的闽西工农银行旧址楼道内,我分明倾听到了当年阮山唱出的激越山歌,从屋顶黑色的瓦片上传来。时光追溯到1929年春天,随着红四军入闽,并成功三打龙岩城,永定、上杭、连城、长汀革命根据地连成一片,中央苏区第一块连片革命根据地建立,反动高利贷被废除,国民党中央银行等银行和发行的纸币被取缔,但新的金融体制尚未建立,出现了农民生产生活需要而又借贷无门的窘况。阮山此时已身兼数职,他当选为永定县苏维埃政府主席后,兼任县财政委员会主任,领导永定县人民进行土地革命、武装斗争和经济文化建设取得了很大成绩,特别是他领导下的丰田区农村信用合作社于1929年10月在湖雷新盛昌店建立,是中央苏区最早设立的红色信用社之一,深受农民欢迎。1930年6月,阮山调任闽西苏维埃政府财政部长。9月,闽西特委决定开办闽西工农银行。阮山被推选为银行委员会主任,2个月后,任闽西工农银行首任行长。《设立工农银行歌》就是他在筹备银行工作时,为鼓动工农群众参与而作,他用客家方言,结合通俗白话文,唱出了开办工农银行的原因:
帝国主义主意深,滥发纸币准现金,
设立银行收存款,将钱放利剥削人。
目前闽西的地方,市面金融渐恐慌,
现金日见流出去,影响工农影响商。
现在革命已高潮,帝国主义根本摇,
资本银行和企业,不久一概会没收。
资本银行一没收,纸票冇用命都休,
唯有工农银行的纸票,永远通用一样收
……
创办工农自己的股份制银行,不要说阮山是第一次,苏维埃共和国政权建设中,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。敢为天下先的阮山,领导工农银行调查金融,发行纸币,保存现金,收购金银,发展社会经济和实行低利借贷,组织协助发展对外贸易,把根据地的土特产运到白区出售,购进药品、布匹、食盐等必需品,同时鼓励和组织商人在苏区和白区之间进行正当交易。人民群众切身利益得到保障,便踊跃加入自己的银行,许多青年妇女自动取下身上带的首饰,变价买股票。他指导下建立的一整套制度,对各根据地开办工农银行有推动和指导的意义,也为后来创办国家总银行奠定了基础,积累了经验。阮山,中国红色金融的创始人,当之无愧!
到阮山故居瞻仰,一直是我的心愿。辛丑年的霜降刚过,在庆祝建党百年活动中的一场“红色金融,初心永定”采风活动中,我如愿以偿来到阮山故里永定县湖雷镇上南村。这栋名叫庆源楼的普通的客家方土楼民居,一进二层,面积不大,简陋而陈旧。宅子的主人是阮山曾孙阮海基,他热情接待了我们。他告诉我,原宅被国民党反动派摧毁,新中国成立后,他的爷爷阮化鹏(阮山长子,失散老红军),在重修此宅时,因资金困难,曾向毛泽东主席写了一封信,请求帮助,在毛泽东主席的关心下,省委和当地政府极为重视,拨出专款帮助阮化鹏圆了重建庆源楼的梦想。阮山故居与一路之隔的福建第一个农村党支部旧址万源楼一样,从此成了人们瞻仰阮山的教育基地。天井光线略暗淡,但天井四角上空,吹来阵阵凉风,我仿佛聆听到了阮山那悠长的山歌声:
我今唱歌唔要钱,总要大家肯来听,
只要大家听落肚,十人传百百传千。
头一痛苦是工农,着个衣衫补千重,
餐餐食个净粥水,住个屋子似茅篷。
石榴花开满树红,青天白日太不公,
有钱之人有福享,无钱之人永世穷。
住在深山怕豺哥,住在乡村怕土豪;
……
阮山是个才子,写诗词、唱山歌、演讲是他最拿手的本领。他写的山歌,接地气,贴近群众,唱出了苦难群众的悲苦,指出了工农受压迫的根源,点明了共产党革命解放工农的美好前途。阮山创作的这首《救穷歌》,是阮山创作一百多首山歌中最广为流传的一首。这首山歌,张鼎丞同志曾在庐丰、稔田一带发动群众革命时,经常教群众唱,在群众中影响很大。许多群众,就是在阮山的歌声中学会了反抗压迫,走上了革命道路。在湖雷,开国少将熊兆仁就是在阮山创办的“毓秀学堂”上学时,受老师阮山的教诲而投身革命道路的。赖祖烈、阮文松、阮文炳、熊志华、吴胜、阮文光等一批湖雷热血青年在阮山的革命山歌里投身革命洪流,在湖雷,涌现了熊兆仁、张云龙、张宜步、阙中一、陈忠梅五位开国少将和一大批党的高级干部和革命先烈。
阮山的革命山歌,随着他调到中华维埃共和国文化教育部而得到了更好的发挥。1932年初,阮山上调中华苏维埃中央临时政府,作为瞿秋白部长、徐特立副部长的助手,担任文化教育部秘书长兼社会教育局局长,在中央苏区文化教育事业上大展雄才。他创作了大量的山歌唤醒工农和鼓励战士。他的山歌,或悲切,或讥讽,或劝说,或激昂,根据听众不同,编写贴心话、暖心话,引人深思,动人心弦。如他创作的三句半,朗朗上口,有的辛辣讽刺、有的娓娓道来,非常适合搬上舞台,达到宣传教育目的,成为打击敌人的锋利匕首。如《军阀“光顾”各乡一览》:
军阀陈维远,讲话一条线,民众要留心,免骗。
擎到铁军名,到处去骗人,掳掠还不算,奸淫。
先头抢六畜,后来抢米谷,这算铁军吗?哎哟!
……
这首三句半,将红军与军阀形象进行鲜明对比,语言生动诙趣、富有感染力,成为群众爱听爱看的小品!阮山的革命山歌,已成为红色苏维埃文学一面鲜艳的旗帜,他的山歌,唤醒了无数工农革命群众投身革命,激励着无数革命志士为苏维埃战斗到最后一滴血。一首山歌就是一支奇兵劲旅,成为砸碎旧世界的铁拳和保卫苏维埃的铜墙铁壁!随着“左”倾路线错误,中央红军在第五次反“围剿”中失败。1934年10月,中央主力红军被迫长征,阮山受命于危难之际,留在福建省苏维埃政府工作,却在长汀四都谢坊村,不幸被叛徒杀害。叛徒割下阮山头颅逃至江西邀功,以至阮山尸首分离、不见坟茔。就在今年春天,我在四都考察红色文化时,曾试图在谢坊村寻找到阮山牺牲时的一些遗迹,但青山茫茫,四野苍苍,竟无迹可寻。在庆源楼,阮海基沉重告诉我,当年,他的爷爷阮化鹏闻知父亲阮山遇害,曾到长汀四都和江西瑞金四处寻找,均没能找到阮山的遗体,亦没能为亲人进行入土安葬,阮山英烈的英魂,不知何时能魂兮归来!
“三十七年一梦消,千秋业迹尚萍飘,劳工若得展眉日,抛书洒血赛封侯。”这是阮山在37岁时写下的豪情壮志,更是一生为革命鞠躬尽瘁、死而后已的写照。他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学生到教育救国的爱国志士,最后成为闽西共产主义事业的领跑者和中国金融事业的先驱,他的成长,留给我们无尽的思索,更是一笔取之不竭的精神财富!
踱出庆源楼,初冬的风,已有几分寒意,我突然看到屋前不远处有一棵柿子树,叶子落尽,枯干伸张,一串红彤彤的柿子高高挂在树梢上,温暖了一树寒枝,也鲜活了乡村这幅画。我突然想到,温暖了这个冬季的一串串柿子,不正是阮山的一首首诗吗?人生易老天难老,它曾唤醒过这片土地,如今,它仍高高地守候在那,守望着大地的丰收!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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